青山行不盡,綠水去何長。浙西天目山北麓的余嶺,披一層翠竹密林作綠裳,一條條銀鏈般的溪流環繞山間。饒有名氣的安吉余村,就藏在余嶺的褶皺里,靜謐山村宛若桃源。
30多年前,余村炸山開礦,掘出“第一桶金”,山卻成“禿頭光”,水變“醬油湯”;
19年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在這里落地生根,余村大力推進生態修復,重塑山水人文;
今天,余村脫胎換骨,被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評為首批“世界最佳旅游鄉村”,鄉村振興羽翼逐漸豐滿。
一路走來,余村的發展與命運都與那山、那水緊密相連。在“改革先鋒”余村原黨支部書記鮑新民的理解中,從面臨“成長的煩惱”,到一躍成為令人矚目的“生態明星村”,余村始終如一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從不停止對改革和創新的探索。從不同版本的余村中,我們看見一個勇敢追夢、不斷迭代升級的新余村。
1.0版本:“靠山吃山”,“首富”也煩惱
對鮑新民來說,曾經的記憶是灰色調的。
這個被群山籠罩的小山村,村民人均不到一畝田,改革開放前,吃飽穿暖這個最基本的需求對人們來說都是奢望。為解決溫飽,20世紀80年代,余村人做起了開礦的營生,先后建起水泥廠、石灰窯、化工廠等集體企業,村中主要勞動力全都撲在礦山上,礦石開采規模不斷擴張。
一時間,開山炸石炮聲隆隆,余村人初嘗富裕的滋味。1992年,鮑新民成為村民委員會主任,那年村集體經濟收入高達300萬元,在當時是個不小的數目,村里還免費給每家開通自來水、有線電視,為60周歲以上的老人發放慰問金,“靠山吃山”讓余村成為全縣的“首富村”。
好景不長,“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的繁華背后,余村飽嘗生態環境破壞的惡果。“煙囪呼呼冒煙,天都看不清了,戴口罩也不管用。山上的毛竹林被蓋上一層厚厚的灰,家里早上擦干凈的桌子晚上積的灰能寫字。原本清澈的溪水比醬油湯還黑,污水流過的地方種不成莊稼。”談及那段被濃煙占據的歲月,鮑新民眉頭緊鎖。
“85后”汪玉成在礦山腳下長大,他把兒時那首打油詩背得滾瓜爛熟:大炮一聲震天響,黑煙灰塵霧茫茫,翠竹綠葉變顏色,白衣曬成黃衣裳。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他經歷了人生至暗時刻。“二三年級時,有一天我在工廠門口玩,聽說礦山上出了事情,放炮的人被炸傷了。”汪玉成嘆了口氣,“我跑過去,看見躺著的竟然是我叔叔,一條腿炸沒了。父親也因長期吸入大量粉塵導致胃結石,整個胃切掉2/3。”
炸山的灰塵落在每個人肩上都像一座大山。因為炸山,有人被炮聲震成了聾人,越來越多村民受傷,短短幾年內甚至有5名村民傷亡,鮑新民聲音沙啞:“最小的才18歲。”
日益惡化的環境,不時傳來的噩耗,讓余村人陷入深思。2000年,安吉縣提出“生態立縣”,一張礦山整治單到了余村。“活著就要有個人樣,不僅自身要健康,還要給子孫后代留下美麗家園!”鮑新民說。
余村需要一場“自救”。2003年起,村黨支部通過黨員議事、村民代表大會表決等方式,提出余村轉型升級的方案,決定關停一座礦山。沒有原料,水泥廠也關了。2005年3月,余村莊嚴宣布:關閉所有礦山企業,徹底停止“靠山吃山”,調整發展模式,還村民綠水青山。
“我們從苦日子中走來,那時候做出這樣的決定非常不容易。”鮑新民說,炮聲停了,村里的發展也停滯了,村集體經濟一下縮水到原來的十分之一,全村幾乎半數村民失業,就連干部的工資都發不出。沒有好景色,村里新開的農家樂,也招不來幾個客人。
回過頭講述這段歷史,鮑新民說起來很輕松,而實際上,決策的過程卻十分曲折。“肯定有村民不同意,有的吵、有的鬧,甚至有人跑到我家里爭論。”那些時日,各方壓力排山倒海般向村“兩委”班子涌來,鮑新民和班子成員每天愁容滿面。
可思想上的“霾”不除,空氣中的霾又怎能根除呢?鮑新民好幾次把壓在心頭的想法和疑問,向村口的一棵老銀杏傾訴:余村的路,到底怎么走啊?
老樹不會回答。
2.0版本:養山富山,賺得“金山銀山”
春去夏來,村口那棵銀杏樹生了幾株嫩綠的新芽。余村的路怎么走?鮑新民和班子成員仍然徘徊在十字路口。
舉棋不定之時,習近平同志的到來,改變了這個小山村的命運。2005年8月15日,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來到余村進行調研。
鮑新民在匯報中談到,村里2003年通過民主決策決定關停礦山,又講到復耕復綠等措施。“講到這些,我明顯感覺到,習近平同志對復耕復綠、生態環境特別感興趣。”鮑新民講得很激動,思緒仿佛回到了當年,“習近平同志在聽完所有匯報后,語重心長地幫我們分析‘生態經濟’。他說,生態資源是你們最寶貴的資源,搞經濟、抓發展,不能見什么好都要,更不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要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能迷戀過去的那種發展模式。”
當聽到余村關停礦山復綠的做法后,習近平同志當即肯定:“你們下定決心關掉礦山,這是高明之舉。過去我們講既要綠水青山,又要金山銀山,實際上,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老村委的會議室很狹小,夏天又很悶熱,可聽到這些話,我瞬間覺得神清氣爽,心里忽然有了一張清晰的藍圖。”鮑新民的眼里泛著光。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習近平同志這句樸實又富含哲理的話語,撥開了余村人心中的迷霧,一顆綠色的種子埋進余村人的心里,余村堅定了發展的方向。
從那天起,鮑新民與村“兩委”班子帶領村民忙活起來。澆筑道路、修建林道、清理垃圾、復綠礦山,余村基礎設施逐漸完善,生態環境一點點恢復,生態產業初步形成。
見三面環村的山林變綠,空氣恢復清新,曾因關閉礦山外出打工的人們陸續回來了。其中就包括最早在村中開辦農家樂的潘春林。
初秋的傍晚,斜陽灑進“春林山莊”農家院,潘春林的妻子謝春花正和伙計們準備游客的晚飯。曾經需要花錢打廣告才能招徠游客,如今,游客循著田園風光的美景自己找上門來。“你看,我們這兒推開窗就是風景,打開門就是生意!”春花笑成了花。
嘗到了“綠水青山”的甜頭,夫妻二人主動帶領村民共同致富。村民們相繼“加盟”春林山莊,農家樂越辦越紅火。近幾年,二人又創辦一家文化公司,為往來游客講解余村的變化。謝春花說:“‘兩山’理念改變了余村,造福了百姓,我們也要身體力行爭當理念的傳播者和踐行者。”
穿過村莊來到群山之間的冷水洞礦山,原本四周裸露的山體長滿了綠色植被,礦底回填成平地,長出一片草坪,紫色黃色的小花點綴其間,礦坑變身公園。“賣石頭”的故事已成為歷史,如今余村“賣風景”“賣文化”“賣品牌”,“美麗經濟”讓百姓生活芝麻開花節節高。
“要說這些年村里的變化真是翻天覆地,放在20年前想都不敢想呢!”謝春花望著窗外出了神。只見遠山如黛,竹林隨風搖曳,仿佛一幅水墨秋韻圖。余村人心里那顆綠色種子悄然長出了枝丫。
3.0版本:幸福靠山,搭起共富大舞臺
鮑新民今年68歲了,年近古稀的他一刻也閑不下來,每天奔波在余村的各個角落,為全國各地的考察團、黨組織、學生團隊講述余村的歷史。
那個山腳下嬉戲的小男孩兒汪玉成,已經接過余村帶頭人的接力棒,成為余村現任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帶領村民創造新的美好生活。
作為“老典型”“老網紅”,余村還有新故事可講嗎?
一個村莊的發展如果停止迭代升級,將會逐漸變得固化,余村人深諳這個道理。村民逐漸意識到,跳出余村,才能真正發展余村。
2020年3月,習近平總書記再次來到余村考察調研。汪玉成向總書記介紹,15年來,余村村民人均純收入增長了6倍。“村里正聯動周邊4個村一起抱團發展。”汪玉成說,總書記鼓勵余村“選對了路子,堅持走下去”。
一村富了不算富,一起富才是真的富。“過去的余村,發展局限在4.86平方公里的村域面積,但今天的余村正在變‘大’。”汪玉成告訴記者,2021年起,“千萬工程”步入“千村未來、萬村共富”迭代升級新階段,余村也迎來新的發展機遇。以余村為核心,聯動南部片區天荒坪鎮、山川鄉、上墅鄉3個鄉鎮24個村組團發展,合力打造“高能級、現代化、國際范”的大余村,發展空間拓展到245平方公里,周邊村民共享余村“流量”,形成區域發展互通共融的新格局。
保持銳意創新的勇氣,讓余村從不缺少新故事。這不,余村開啟了二次創業!
“鄉村發展需要青年人才的加入。”汪玉成說,大余村要發展,避免同質化的通病,離不開人才支撐。近兩年,通過啟動“余村全球合伙人”計劃和“青來集”人才社區,圍繞鄉村旅游、文化創意、零碳科技等,大余村吸引了1000多名愿意投身鄉村振興的“新鄉人”。“他們在鄉村創新創業、落地項目,與鄉村雙向奔赴,賦能未來鄉村可持續發展。”汪玉成說。
來自杭州的柳舒揚滿懷期待聞訊而來。“余村是浙江瑪恩摩科技有限公司旗下的小象出行共享單車首個落地運營的地方,余村的IP有助于增加我們的曝光量。”來到余村,柳舒揚感到很踏實,余村政策支持力度很大,房租三年免租兩年減半,貸款和資金支持解了企業燃眉之急。
越來越多年輕力量到來,余村迎來新氣象。目前,已有近60個合伙人項目和新經濟項目在余村落地,數字游民公社、國漫研學、鄉村音樂人工作室等各類體驗類的業態項目、網紅打卡地遍地開花,北京、上海、江蘇、杭州等地青年常駐余村創業生活。鄉村新形態、新生態的變化正在悄然發生……
2023年,余村累計接待游客約115萬人次,村集體經濟收入約2247萬元。在當年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首場“代表通道”上,全國人大代表汪玉成驕傲地說:“如今的余村,村強、民富、景美、人和。鄉親們說,綠水青山就是幸福靠山!”
9月14日,余村青年夢想大會啟幕,圍繞“青年入鄉”議題,余村仍在不懈尋求鄉村振興新路徑。汪玉成正努力推動“以竹代塑”進兩會,他還暢想著未來將“一帶一路”國家納入大余村共富聯盟。
鮑新民還沒有退休的打算,“我的根在綠水青山里,只要自己身體健康,就要一直將‘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傳播下去。”
勤于探索、勇于創新的余村人,從未停止追尋夢想的腳步,余村的每一天都是嶄新的。醞釀中的“新余村”,更加令人期待。
作者:農民日報·中國農網記者 劉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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